極目新聞記者 柯稱 狄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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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記者 黃士峰

對話背景：3月8日，“女書發現40周年”主題活動在武漢大學萬林藝術博物館舉行，策展人宮哲兵將此次活動定義為“送給女性的禮物”。女書是起源并主要流傳于湖南省永州市一帶的婦女專用文字符號，也是世界上迄今為止唯一的女性專用文字。作為我國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江永女書在一代代女書傳承人的吸收、融合與創造中不斷延續，并成為自成體系、古老而獨特的文化現象。

宮哲兵教授介紹女書

對話人物：宮哲兵，女書文字的發現者和最早的研究者。原武漢大學哲學學院宗教學系教授、博士生導師，武漢大學國家文化發展研究院中國女書研究中心主任。宮哲兵先后撰寫主編了六本女書研究專著以及四十多篇女書學術論文。

辦展為鼓勵大學生去探秘

極目新聞記者：女書如何界定？它是一種文字，還是一種藝術形式，或是一種文化？

宮哲兵：女書屬于單性別文字，只有女人使用，歷史上極少有男性認識并使用它。從文字學上來說，女書跟漢字屬于不同的文字類別，漢字是表意的，而女書是表音的。從語言學的角度來看，中國有多種方言，但是都沒有相配套的獨立文字系統，女書是唯一跟方言相匹配的一種文字。

此外，它還屬于口頭文學。女書90%以上的作品是7個字一句，像詩歌一樣，婦女可以用女書來吟誦或唱歌。它也有很強的藝術性，女書字體呈右高左低，斜菱形，與方塊漢字不同，女書呈現出不規則形態，看起來秀麗娟美，筆畫纖細均勻，如同繡品的走線和紋路。

宮哲兵向觀展大學生介紹女書的發現過程

極目新聞記者：您是怎樣發現女書的？

宮哲兵：我是個喜歡探險、探秘的人。1982年，當時我33歲，是中南民族學院（今中南民族大學）一名講師，經常去民族地區做田野調查。當時我在尋找瑤族圣地千家洞的過程中走到湖南江華縣，遇到了一群穿藍色服裝的少女，她們身上都有背帶，也稱花帶，上面有一些圖案，也像是一種特殊的符號。她們說，這些是女性祖先們使用的字，但是她們已經不認識了，這引起了我的好奇。于是我抄錄了這些符號，后來才了解到女書可能源于紡織圖案。

我在那里認識了一位叫黃祖藍的村書記，他給我提供了一個線索，說江永縣白水村有一種只有婦女才認識的文字，是古代的，現在已經沒人會了。我在白水村經過一番努力，終于找到了一塊藍色的布帕，上面寫滿了800多個我看不懂的字，如“天書”一般。

后來，我結識了江永著名的女書傳人高銀仙，她提供了三本女書，并證明了女書能讀、能寫、能創作，我才確認了女書是一種文字。一開始很多人也不認同我的觀點。直到研究一年后，我公開發表了全國第一篇女書的論文，很快女書的發現得到了社會的承認。因此，從1983年算起，今年是發現女書40周年。

我辦這個展覽是想向年輕人分享，我離開城市、離開學校，到鄉村田野里去探險、去探秘的經歷。鼓勵大學生走出書齋，到社會中、到鄉村中去發現文化。

女書既神秘又沒那么神秘

極目新聞記者：女書上記載了哪些內容？很神秘嗎？

宮哲兵：女書常用于女性結拜姊妹之間的私密通信，所以說，神秘的部分占很大的比重。很多信寫得十分感人，情深意切。比如有一篇《祭表妹》，講的是姐妹倆結拜時候約定，兩人要同生共死，“現在你已經先去了，我本來應該按照我們的約定，跟隨你而去，但是我的父母還在，需要我去孝順他們。我向你保證，他們走了以后，我馬上去和你相見。”

女書表現的大部分都是很積極的感情，但也有記錄的是姊妹間的相互責備。我這里有一篇叫做《姊妹責備歌》，內容是親人互相吵架、責備對方。這個也是屬于是她們不對外公開，不想被外界看到的東西。還有一些神秘的內容，是表達女子對神靈的虔誠和祈禱。

當然，女書也記錄了很多并不神秘的內容，記錄著歷史、文學、生活方面的內容。比如說有一篇寫的是太平天國運動經過當地時所發生的故事。

宮哲兵教授

極目新聞記者：女書到底發源于什么時代有定論了嗎？

宮哲兵：女書的起源有很多種傳說，但我認為它的歷史并沒有那么久遠，應該就起源于明末清初。首先，明末清初時當地的縣志中才出現了關于這種特殊文字的記錄。我到很多圖書館去查，最后是在清代的縣志里邊有了最早的記載，這是一個證據。

第二個證據是，她們所使用的這些詞語，是明清以后才使用的。第三，女書文字與簡體漢字更相近，它不是根據繁體字來創造的，所以才能夠改得很簡易，讓女性更容易學習。另外，我每找到一本女書的原始記錄，我都會問她們“傳了多少代”，根據流傳的代際來判斷，一般就傳了幾代，確實不算很古老。

當地有關于它的起源有兩種傳說，一種傳說是宋代的一個宮女在皇宮里面很無聊、寂寞，創造了這類文字。我通過考證認為，這是對縣志的誤讀產生的說法。第二個傳說的是當地的一個長得漂亮，會刺繡、會唱，叫做盤巧的女人所發明。我認為這種說法可信度更高，因為在女書作品中有記載。

女書可以發展成大眾時尚

極目新聞記者：您為什么熱衷于女書研究，未來有什么打算？

宮哲兵：第一，我喜歡探秘，一輩子都在探秘，除了發現女書還有很多其它發現。女書直到現在還有很多神秘的未解之謎，一直吸引著我去探索。第二，女書是一種南方的民間文化，它是藏在深閨中、藏在鄉村中的文化，和我們平時接觸的城市里的文化是完全不一樣的，我喜歡新鮮的文化。還有一個原因是，40年的研究過程中不斷有一些新的收獲，那種成就感也促使我一步步做下去。

對于未來，近期有望實現的是對女書進行數字化，成為元宇宙產品的一部分，已經有兩家企業在跟我接洽。

女書書法作品

極目新聞記者：女書是舊時代產物，為什么當代人還要研究和保護女書？

宮哲兵：女書隨著女性有了公平受教育的權利而衰落，但它直到現在仍然很有價值。第一個就是藝術價值。我們武漢大學推出女書書法這個項目后引起關注，現在幾乎每一個大城市都有一批女書書法愛好者。大多數人就是單純地覺得，這種文字很美，可以說女書的時代意義已變為對美的追求。第二個是旅游價值或者說商業價值。現在湖南江永就把它作為最主要的旅游亮點之一，還圍繞女書開發了一系列文創產品。當然，最主要的我認為還是學術價值，包括歷史學、婦女學、民間文學的研究價值，還有文字、語言學的研究價值等等。它就是一個寶庫，可以從不同的角度去挖掘它的意義。

宮哲兵介紹他曾參演的好萊塢大片《雪花秘扇》

極目新聞記者：女書已經成為一種小眾潮流，未來可能發展成一種大眾時尚嗎？

宮哲兵：我覺得是完全有可能的。現在有很多人在研究和推廣女書，比如這次活動就吸引了全國各地100多人過來。為了讓更多人了解女書、喜歡女書，大家也做了很多嘗試。比如說，女書的發音是江永土話，但土話幾十年后可能會失傳，有人便嘗試女書的普通話改造。雖然這可能使女書“變味”，但也說明人們在想辦法。

女書文創受歡迎，也是因為它符合現代女性追求獨立自主的風尚。但女書文化想要成為大眾時尚，可能還要等待一個時機，比如一部走紅的電影。2011年，好萊塢大片《雪花秘扇》在中國上映，它是第一部反映神秘女書文化的民俗史實大片，把女書介紹給了全世界。但遺憾的是，它對女書的推廣作用沒有我預想得那么大，不像《劉三姐》《阿詩瑪》那樣成為文化現象。后來我也寫過一些關于女書的劇本和梗概，還沒有形成作品，希望有人能做出一部好電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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